2015年联合国大会上，193位世界领导人商定了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以期在2030到来之前解决不平等和极端贫困等诸多全球难题。有鉴于此，盖茨基金会在2017年启动了“目标守卫者”活动，鼓舞人们采取行动并实时追踪全球目标的进展。

　　基金会刚刚发布了第二份《目标守卫者报告》并指出：“人们的生活条件有了惊人的进步”，但报告也呼吁世界在抗击贫困的斗争中，加大投资，鼓励创新，避免进步陷入停滞。我最近有幸采访到了盖茨夫妇并就这份9月18日公布的目标守卫者报告，进行了一次难得的对话。

　　——国家地理杂志：苏珊·戈德堡

　　（本采访英文原稿将发表在《国家地理》2018年11月刊）

　　Q1

　　苏珊：我刚刚读完了这份目标守卫者报告。我的问题是：为什么你们当时决定做这些事情？

　　梅琳达·盖茨：即便听到了不少关于世界的好消息，也见证了许多惊人的进步，比如更多患病的人能得到救治，贫困率也在大幅降低，但我们认为，世界不能止步于此。联合国为未来发展设定的这些目标很了不起，能指引和帮助我们继续做出努力，减少贫困，同时我们也希望人们都能负起责任，新一代领袖们也能有所担当。

　　苏珊：我喜欢这份报告的严谨和成熟 —— 你们在报告里谈到，某些领域的工作非常棘手，尚未取得期望中的进展。你们特别提到世界各地的贫困率都在下降，但在非洲却没有如期望中的那么快。

　　梅琳达·盖茨：我在非洲旅行，看到了这片大陆蕴藏的不可思议的潜力，尤其是在年轻人身上，我看到了他们丰沛的活力与创造力。然而残酷的现实就是，贫困仍然困扰着他们。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确保我们已经在卢旺达和埃塞俄比亚等地看到的进展，能发生在所有的非洲国家？如何确保某些国家吸取的教训能惠及整片大陆？

　　Q2

　　苏珊：您在各国都看到了什么样的进展？哪些国家表现出色？

　　比尔·盖茨：一个贫困的国家也能在健康、农业和教育等领域表现出色，这让人对未来充满希望。这说明那里的模式和做法能被复制。比方说，就健康服务的质量而言，卢旺达的表现就非比寻常。又如埃塞俄比亚的农业产值正以每年超过5%的速度增长。此外，教育领域的一个典范就是越南，如果将越南的财政纳入考量，那么他们在教育上的成果远超预期。然而，唯有同时达成健康、教育、农业这三方面的成就，这些国家才能真正实现自给自足。

　　梅琳达·盖茨：还有一件事也很鼓舞人心。就人口规模来看，卢旺达是一个小国，埃塞俄比亚是非洲大陆的第二大国家——但他们都通过学习世界各地的成功经验了解到如何让人们生活得更好。他们关注亚洲的农业发展，学习贫困人口众多的大国巴西如何显著降低了营养不良儿童的发育迟缓率。

　　Q3

　　苏珊：说到互相学习借鉴，越南的例子的确令人震撼。越南15岁年龄段的孩子在国际测试中的表现，不亚于英国或美国的同龄人。所以，其他国家能学到越南的哪些经验？

　　比尔·盖茨：教育的深度，这是个新问题。因为到目前为止，贫困国家的主要任务是让孩子们，不管男孩女孩都能入校，孩子们的入学率都在大幅提升。这其中最易让人忽视的地方就在于：他们到底学到了多少知识？一些国家通过好的方式培训教师、引进优秀的教材，实现了远超人们预期的学习效果。

　　梅琳达·盖茨：当你回顾联合国在2000年制定的千年目标时，你会发现其中一个目标就是让孩子们都能上学。这个目标其实基本上已经实现了，尤其是在中小学环节。见证这个目标的实现令人欢欣，但是现在，我们又有了一系列新目标：如何让学习更为深入，如何让孩子们获得真正优质的教育。

　　Q4

　　苏珊：说起年轻的非洲大陆，它到底有多年轻？那里有多少年轻人？年轻既是非洲面临的巨大挑战，也是它拥有的宝贵机遇。您能谈谈这个话题吗？

　　比尔·盖茨：今天的非洲大陆大约占了全球70亿人口中的10亿。本世纪内，随着时间的发展，全球一半以上的年轻人将会涌现在那。这些人即将进入就业市场，只要我们对他们的投资方向正确，即投资于社会的稳定以及他们的教育和健康，非洲将拥有比大多数其他地方更快的增长以及更多的创新。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不解决艾滋病危机，就会有更多的人感染。如果没有妥善解决好这些问题，那么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的男性，就会加剧社会的不稳定。

　　Q5

　　苏珊：您提到了艾滋病危机。对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非洲各国有哪些不同？

　　比尔·盖茨：非洲南部与东部地区疫情最为严重：80%的病例都出现在那里。在许多地方，大多数女性不到30岁就感染了。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的普及，已经让局面大幅改观，死亡率下降了不少。很多国家在降低病毒的母婴传播方面也做得很好。还有一些被污名化的群体，比如吸毒者、性工作者以及男同性恋人群，对于他们，我们就得看看每个国家的特殊情况，问问他们针对这些不同的群体，防治工作做得如何？哪些预防策略行之有效？

　　梅琳达·盖茨：正如比尔所言，年轻女性是我们最关注的群体之一。由于她们所在的社区的感染者众多，这些年轻女孩的感染风险也很高。因此，如何做好自我防护的信息宣传尤为重要。另一件需要宣传到位的信息就是关于如何使用自主计划生育的工具，这些工具远不止预防艾滋病这么简单，其重要性涉及到多个方面。

　　Q6

　　苏珊：梅琳达，自主计划生育似乎是您最关心的问题之一，您能多和我聊聊这方面的想法吗？

　　梅琳达·盖茨：自主计划生育在世界任何地方，任何社区都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一个女人能自主决定是否要孩子、何时要孩子，那么她就会更健康，她的孩子也会更健康，这是我们在全球健康研究中最经得起考验的成果之一。在非洲旅行时，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里的女性了解避孕知识，她们也想获得避孕用品，但如何获得，在哪里获得，这些问题的解决都不尽如人意。自2012年以来，我们让4000万女性使用上了避孕用品。这是进步，但仍然不够，我们还需要让2亿妇女获得避孕用品。

　　我们这么做，人们就有机会摆脱贫困。如果他们能规划下一代的出生时间，就更可能养活并教育好这些孩子，妇女也能工作，为增加家庭收入做出贡献。这样一来，不仅会改变一个家庭，也会带来社区乃至国家层面的改变，最终所有人都会从中受益。

　　Q7

　　苏珊：你们俩到访过世界各地，看过许多棘手难题。如果你有一支能瞬间解决任何难题的魔法棒，但只能选择解决一个问题，你会选哪个？

　　梅琳达·盖茨：我的选择还是避孕用品问题：让女性拥有获得各种避孕用品的渠道，她们就可以选择在何时使用何种用品，从而进行自主计划生育。这改变了她们和孩子们的一切。所以，如果我有一支魔法棒，那么今天2亿正在问我们要避孕工具的女性将会如愿以偿。

　　比尔·盖茨：我选择的是解决儿童发育问题。今天，超过一半的非洲儿童由于营养不良、饮食以及各类疾病而永久性地失去了良好发育的机会 ——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大脑智力方面的。随着对人体肠道菌群研究的深入，我们对发育迟缓有了更多了解。我对此非常兴奋，因为到这个十年的末尾，就很可能会出现更为廉价的干预手段，来保障孩子们健康成长。这意味着你在他们教育上做的所有投资，你对他们之后生产力的期望，都将会产生更多效益。所以如果只能完成一件事，那就是阻止营养不良。

　　Q8

　　苏珊：最后一个问题，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对于贯穿整个报告的乐观主义的见解。

　　比尔·盖茨：负面消息的存在感越来越强，让不少人对这个世界产生了错误的认知，有些人甚至觉得生活无望，但这个概念完全错了。人们需要从过去的成功经验里获得持续的动力。比如，随着新疫苗的诞生，奇迹正在不断发生。又比如，包括非洲在内的世界各地的识字率都有了显著提升。尽管我们仍然面临一些艰巨的挑战，但新的创新可能正紧随其后；又或许有一群年轻人突然就想出了解决方案 —— 这就是一种乐观的态度，永不沮丧、勇敢行动。

　　梅琳达·盖茨：乐观主义很重要，先看到可能性，再去实现它。有了早先设定的目标，我们就可以衡量过去20年里所产生的进步。我们在数据中，在报告里，在人们的身上，都看到了这些进步。如果这些进步能照亮全世界，那我们将创造历史。（任真摘）